他颤颤巍巍地翻开一页空白的纸，用青筋暴起、指甲微黄、满是裂口和褶皱的手认真真地在纸上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。回来好多天了，这个画面总会时不时地在我的脑海里浮现。
有时候，我甚至在想如果我没有去过养老院该有多好：如果没有去过，就不会知道这个世界和我想象中的世界那么不同；如果没有去过，就不会知道有那么多被儿女抛弃的老人；如果没有去过，就不会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老人最怕的不是死亡，而是被人遗忘。
图为志愿者在为老人演唱歌曲。 胡启龙 摄
好多次午夜梦回，我都会想到王爷爷冲着还未架好的三脚架微笑，在等着我们给他拍照的画面；总会想起从小就失语的他，一次又一次在墙上比划着最原始的相机模样。他一辈子没有进过城，没有接触过手机、电脑，可是他想让我们记住他。因为他觉得被人记得，就代表他没被家人抛弃。
在想起王爷爷时，我也总会想到我的小时候：爸爸妈妈一步一步教我学走路、教我开口讲第一句话、教我如何用筷子和勺子、教我如何穿衣服……爸妈为了让我们跟上这个时代，倾尽全力为我们保驾护航。试问谁的小时候不是这样呢？可是，当父母渐渐老去时，为什么儿女们就不能多一点耐心呢？父母们在我们身边小心翼翼：不敢发脾气、不敢问智能手机和微信怎么使用，甚至于不敢大声说话，生怕说错一句话就会惹到我们。可即使这样，都会有人无情地抛弃他们，把他们丢在养老院里。说实话，那所养老院的基础设施很完备，可是完备的设施能够代替感情吗？
图为王爷爷在纸上写他的名字和年龄。何海 摄
我不会忘记他拼命地在纸上一次又一次写着自己的名字，用着最古老的写字方式。不过是想告诉我们，他不是“尚和玉”也不是“尚未口玉”，他叫王和尚，今年75岁了。直到现在，我盯着我本子上的那几个字，都可以想起那一瞬间，莫名的无助席卷我身体的感觉：没有人能想象得出，一个75岁的老人拼命在纸上写着自己的名字，拽着不认识的陌生人给自己拍照，不过是想要证明，他来过这个世界，且没有被人遗忘。
他为什么会有被人遗忘的恐惧感呢？我想是因为他被抛弃过，被至亲之人遗弃过。所以他害怕，害怕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在乎他，害怕没有人会记得他。他渴望被人关注，渴望被人理解，渴望被人保护，像是小时候的我们那般敏感、脆弱。我真心地希望：天下的所有爷爷奶奶们都可以得到家人的赡养，不会再有被别人遗弃的失落感！
我还记得我们离开时，他冲着我们竖起了大拇指。我不懂他竖起的大拇指是想表达什么含义，但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无比悲伤：至亲之人是说放弃就可以放弃的吗？他四肢健全，头脑灵活，仅仅因为失语就被丢在这里整整四年。我想他一定是难过的吧，所以看到陌生人出现才这般激动和开心。可他越开心，我就越难过：我没有办法帮助他，更无法替他分担他所承受的心理压力，只能在那短短一下午的时光里，做一次他人生的过客。
图为志愿者离开敬老院时的合照。 杨佳恒 摄
我曾看到过这样一句话：成年人所做的大多是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，你不是那个最被讨厌的，只是那个恰巧可以被舍弃的。那时的我以为，语言就是语言，看一个意境罢了。可当事实清晰地摆在我的眼前时，我一句话都辩驳不出来。原来这世上，真的有人能够做得到抛弃自己的家人！而我们这些旁观者却无能为力。
也许人生如逆旅，也许成年人有成年人的太多不得已，可这都不应该成为我们抛弃父母的理由！我希望当父母老去的时候，我们都能记得他们是如何陪我们长大的；也可以用行动证明：你陪我长大，我一定会陪伴你变老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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